關(guān)于演講這玩藝,想來應(yīng)該是“古已有之”的,像出兵打仗之前,官老爺例行公事發(fā)表一通宣言,大概可以算得上演講。但古已有之雖然古已有之,古時盛行不盛行,我就不知道了,蓋在專制統(tǒng)治下,小民想說兩句正當話都困難,還允許你到處鼓吹這個鼓吹那個?平時只允許道路以目,而不準開尊口,似乎有他的一套救國理論,然而被抓起來,馬上就要執(zhí)行砍頭大典的囚犯,卻都沒有發(fā)言的權(quán)利,那就簡直有點神經(jīng)過敏。中國歷史上的死囚犯,在公堂之上,或者在臨刑之前,幾乎沒有一個開口發(fā)表過像樣的演講作品,用以表白自己的心跡,或者冤情,或者理想,或者對時事的態(tài)度,或者對死后的安排,所有的只是幾句空頭口號與沉重的嘆息。在這里,我要提一提問,沒有發(fā)言權(quán)利當然是一個方面,然而,每一個專制王朝都是不準死囚犯亂講的,為什么在專制下的洋人,卻那么多長篇大論留傳后世?是不是中國人被鉗口鉗耳,鉗得發(fā)音功能都喪失了呢?是不是中國人覺得“死去元知萬事空”,沒有必要辯駁出正義與邪惡再死?是不是中國人都懵懵懂懂,確實分不清正義與邪惡?是不是中國人太認命,沒有絲毫怨言,認為自己該死該死,而引頸就戮?秦王朝蒙恬被趙高逼得自殺的時侯,仰天長嘆道:“天啊,我何罪之有,非死不可乎?”聽起來,像還要跟趙高商量商量似的。西漢王朝周亞夫,在獄中絕食五天五夜,最后大叫一聲“蒼天無眼”而亡,好像不是被劉啟害死的,只是蒼天無眼罷了,認命認命。宋王朝岳飛被秦檜以“莫須有”的罪名謀殺,他甚至連話都不肯說,只寫了八個字:“天日昭昭,天日昭昭!”自己為啥要死,連問都沒有問請楚,就把矛盾甩給上天。南北朝劉宋王朝檀道濟被殺頭的時侯,也只不過喊一聲:“你們在自毀長城啊?!倍鴽]有質(zhì)問“你們憑什么自毀長城”。他們的死是波瀾壯闊的,感人肺腑,催人淚下,但是沒有把“死”這個問題搞清,也就是說,沒有把正義與邪惡擺出來進行針鋒相對的較量。他們這樣死了,后來人依然這樣死,死得不明不白,死得毫無價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