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們在思維過程中,最先進入頭腦的,通常是已有經(jīng)驗、既定方案、成功或失敗的例證。僅僅依據(jù)這些因素開展思維,得出結論可能省時省力,卻往往不是最佳。應該承認,經(jīng)驗提供的思維材料不論如何寶貴,對未來的指導作用都是有限的。問題不會簡單重復,歷史也不會簡單重演,這就是為什么刻板地依照歷史經(jīng)驗制訂的
戰(zhàn)略計劃,往往難以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。
問題在這里提出來了:如何才能夠確保持續(xù)的、不斷的進取——不管取得多大的成功抑或遭受多大的失敗,思維主體也能夠通過最大限度地發(fā)揮主觀能動性,實現(xiàn)對經(jīng)驗和傳統(tǒng)的超越。唯此,才能產(chǎn)生真正有價值的指導實踐的思維成果。
1806年,普魯士軍隊在耶拿—奧地利大戰(zhàn)中兵敗如山倒。拿破侖的俘虜中有一個不起眼的下級軍官,他就是后來享譽世界的軍事家卡爾·馮·克勞塞維茨??偨Y普魯士軍隊的失敗,克勞塞維茨說:“它不只是一個風格過時的例子,而且是墨守成規(guī)導致的極端缺乏想象力的例子?!笨藙谌S茨把普軍的失敗歸于三點:
一、中高層軍官很少認識到戰(zhàn)爭特征已經(jīng)發(fā)生了根本性變化。
二、軍官們更關心自己的軍銜和社會地位,而非訓練與作戰(zhàn)。
三、士兵缺少愛國心和軍人精神。
三十四年后的1840年,中國軍隊在第一次鴉片戰(zhàn)爭中兵敗如山倒。來自湖南邵東、以中國近代外交史作為其“第一片拓荒之地”的歷史學家蔣廷黻說:“鴉片戰(zhàn)爭的軍事失敗還不是民族致命傷。失敗以后還不明了失敗的理由力圖改革,那才是民族的致命傷。倘使同治、光緒年間的改革移到道光、咸豐年間,我們的近代化就要比日本早二十年,遠東的近代史就要完全變更面目?!睘槭裁粗袊母母餂]有更早進行?蔣廷黻認為耽誤二十年的原因有三點:
第一,中國人守舊性太重,承認有改革的必要極不容易。
第二,實行新政,科舉出身的士大夫地位搖動,他們反對。
第三,中國知識階級和官僚階級最缺乏獨立的大無畏精神。
戰(zhàn)略思維中進取性的意義,通過克勞塞維茨和蔣廷黻這兩位前人的思辨性論述,基本顯現(xiàn)出來了?!澳爻梢?guī)導致的極端缺乏想象力”的普魯士王朝,和“失敗以后還不明了失敗的理由力圖改革”的大清王朝,不管自身怎樣盡心竭力地挽救衰亡,都無法對劇烈變化的新的歷史環(huán)境做出
戰(zhàn)略性回應,最終不得不以十分不光彩的狀態(tài)退出歷史舞臺。
任何一個攤子,不論曾經(jīng)多么輝煌,單單靠守是守不住的。所以不僅需要保存,更需要創(chuàng)新;不能只是求穩(wěn),更需要求變。這才是
戰(zhàn)略思維具有強大生命力的核心。正是在這個意義上,你可以說
戰(zhàn)略思維是綜合性思維、全局性思維、長遠性思維,卻不能說它是平衡性思維、調(diào)和性思維、妥協(xié)性思維。
戰(zhàn)略思維中一旦失去了進取性,隨之就失去了這一思維中最有生命力、最有創(chuàng)新力的部分。
1982年9月,小平同志講過一段話。他說:“如果中國在1997年,也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48年后還不把香港收回,任何一個中國領導人和政府都不能向中國人民交代,甚至也不能向世界人民交代。如果不收回,就意味著中國政府是晚清政府,中國領導人是李鴻章!我們等待了33年,再加上15年,就是48年,我們是在人民充分信賴的基礎上才能如此長期等待的。如果15年后還不收回,人民就沒有理由信任我們,任何中國政府都應該下野,自動退出政治舞臺,沒有別的選擇?!?br />
這段話是在與英國首相薩切爾夫人會談時講的。當時正是小平同志威望的高點。1984年的國慶游行中,北大學生還自動打出“小平您好!”的橫幅,誰能想到小平同志做出如此嚴重的評價?但也恰恰是這段話,展現(xiàn)出在小平同志維護國家安全的
戰(zhàn)略思維中,進取性所占的分量。“如果15年后還不收回,人民就沒有理由信任我們,任何中國政府都應該下野,自動退出政治舞臺,沒有別的選擇?!蹦軌蛑v出這樣的語言,其歷史進取心是何等的堅定!
如果說在一般情況下,國家意志通常表現(xiàn)為代表國家行使權力的領導者的意志,那么領導者真正的進取不光是思想觀念上的進取,更包含著能夠拿出相應的實力,能夠承擔相應的代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