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喜歡把嚴肅的理論變得更加有趣味,同時小心地不破壞它原有的品味。我愿意做一個二傳手,把那些廣博而深邃的思想傳播給更多的讀者
人到中年,驀然一驚: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都沒來得及做,就這樣渾渾噩噩,人生居然已經(jīng)過去一半,或者是一大半。
每一個讀書人,最大的心愿除了能坐擁書城、樂不思蜀,如果再有一點點野心,恐怕都想過自己寫點什么,最好是也寫幾本書,寫幾本能沾沾自喜的書,也就不枉此生了。
讀書、寫書,這一直是我認為最本分的事情,但在生活中隨波逐流,離那種平靜的生活竟越來越遠了。寫過的幾本書,譯過的幾本書,翻檢出來,只能讓自己覺得慚愧。
一
我寫第一本書的時候25歲,那時還在讀博士。當時有個出版社叫今日中國出版社,要出一套中國問題報告,我負責其中的財政專題。一年之后,我的第一本書就這樣出版了。書名叫《為市場經(jīng)濟立憲:當代中國的財政問題報告》。
后一道大題是:試用《世界是平的》一書中的觀點,談談我市未來的經(jīng)濟發(fā)展思路。 這個故事的寓意是,如果你要讀《世界是平的》,看前面兩章就足夠了。后來,我又陸續(xù)翻譯了幾本弗里德曼的書。最新的一本剛開始賣,是他和國際政治學家曼德鮑姆合著的《曾經(jīng)的輝煌》。這幾本書都是我組織學生翻譯,然后我校譯的。說是校譯,但常常要自己重新翻譯,搞得我苦不堪言。誠實地講,這幾本書的翻譯質(zhì)量都沒有達到我心目中的標準。 我翻譯得最差的一本書是《維基經(jīng)濟學》。因為我實在沒有時間,就找了一位英語專業(yè)的朋友一起翻譯??墒撬矝]有時間,就找了一群學生翻譯。當我拿到譯稿的時候幾乎暈倒。出版社急著出書,不得已,我理順了一下譯稿中的文字,不情愿地交給了出版社。細心的讀者已經(jīng)指出,這本書的翻譯錯誤極多。我曾經(jīng)在自己的博客中向大家道過歉?,F(xiàn)在,向所有的讀者再次鄭重道歉。這的確是我的過錯。 我翻譯的書中,有一本自己是滿意的,那就是雷默寫的《不可思議的年代》。雷默是我的好朋友,他曾是《時代》雜志最年輕的國際版主編,也是“北京共識”的提出者。他是一位中國問題專家,也是基辛格博士“欽定”的傳人。這本書寫的是他對國際問題的思考,他對未來充滿了憂患意識。書中旁征博引,介紹了國際政治、復雜科學、認知心理學,甚至傳染病學的思想,也講述了雷默采訪真主黨游擊隊、對沖基金經(jīng)理、戈爾巴喬夫等形形色色人物的故事。書中的很多思考,讓我受益匪淺。出于對朋友的負責,我獨自承擔了翻譯任務。那一年的春節(jié),我枯坐在書齋里,以每天一萬字的速度,譯完了全書?! ∪? 回顧我自己出的那幾本書,我對自己過去寫的東西越來越?jīng)]有興趣了。在我第一本隨筆集的前言里,我曾引用拜倫的話:“我寫的東西都付之流水,任它浮沉。”現(xiàn)在看來,它們都陸續(xù)沉底了。那就讓它們?nèi)グ伞? 在我翻譯書的過程中,卻逐漸激發(fā)出新的寫作欲望。我并不覺得弗里德曼寫得有多好。雷默的書寫得不錯,但這也刺激我躍躍欲試。我為什么不能寫出讓自己滿意的書呢? 我想,該做出一個重大的選擇了。 讀高中的時候,我就朦朦朧朧地覺得,自己這一生的理想是做一個學者。到了研究生階段,尤其是讀博士期間到哈佛做了兩年訪問學生,讓我對經(jīng)濟學幾乎頂禮膜拜。經(jīng)濟學的宮殿巍峨雄壯,在這里消磨自己一生的時光,哪怕是做些雕梁畫柱的工作,也是件幸福的事情啊。 但隨著人生閱歷的增加,閱讀范圍的擴大,我對經(jīng)濟學的信心一點點消失了。供給和需求能夠解釋這世間的一切嗎?哈耶克有一本書叫做《致命的自負》。我倒是覺得,主流經(jīng)濟學家看這個世界的時候,才常常是“致命的自負”。經(jīng)濟學帝國主義的傲慢,太不符合我自卑而膽怯的性格了。 我對自己做學問的信心也一點點消失了。在哈佛求學的時候,天天跟那些頂尖的學者、天才的學生廝混在一起,讓我知道了什么是好的經(jīng)濟學,也讓我明白,自己是做不出好的經(jīng)濟學的。我曾經(jīng)上過一門博弈論的課程。剛開學的時候,仗著曾經(jīng)在國內(nèi)自學過,我是班上回答問題最積極的學生。半個學期過去,同學們就超過了我。到學期末交課程論文的時候,我也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做模型、交作業(yè)。和同學們那些天馬行空、構(gòu)想巧妙的模型相比,我做的就像愛因斯坦的小板凳。 假如我努力堅持,或許勤也能補拙,做出個更像樣的小板凳。但我已經(jīng)認識到,自己并不是一個有原創(chuàng)性的學者。這不僅是因為我智力駑鈍,也和我興趣太廣泛有關(guān)。那些在學問上有成就的學者,往往是用心至純,心無旁騖,且能長期堅持,跑完馬拉松。而我呢,我對什么都感興趣,是一個胃口奇好、口味甚雜的讀者。我對歷史學感興趣,也對天體物理學感興趣;我對政治學感興趣,也對腦神經(jīng)科學感興趣;我對文學感興趣,也對生物學感興趣。一本背單詞的書或是辭典,都能讓我津津有味地讀幾個小時。我看書速度也很快,一本兩三百頁的中文書,大概只夠我讀兩三個小時,同樣厚度的英文書,大概夠我讀五六個小時。出差的時候,我至少要帶四本書:候機廳里讀一本,飛機上讀一本,賓館臨睡前一本,回來的飛機上一本。在這個越來越講究專業(yè)分工的時代,我算是當不了專家了。 如果說我有一點點天分的話,我想那就是學習能力比較強。如果說我還有能夠稱為優(yōu)點的地方,我想那就是從來不會固執(zhí)己見。這樣的稟賦,能干點什么呢? 肯定不是經(jīng)濟學家了。我認識的經(jīng)濟學家,都比我自信,也比我執(zhí)著。別叫我經(jīng)濟學家了。我連夢桃源(北大餐廳)都沒有去過,哪里敢稱什么經(jīng)濟學家呢。 四 要是讓我自己介紹,我愿意稱自己是一個經(jīng)濟政策研究者和科普作家。 我工作的單位是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(jīng)濟與政治研究所。我在這里主要做政策研究。我們跟蹤書里的主要觀點是,歷史上很多重大的改革,主要是因為政府遇到了財政壓力,不得不改弦更張。政府處理財政壓力的不同做法,會給之后的經(jīng)濟發(fā)展帶來不同的影響:如果政府先“甩包袱”,就會減少對市場的干預,市場經(jīng)濟就會有更大的發(fā)展空間,但如果政府先想到的是征稅,那無異于殺雞取卵,會斷送經(jīng)濟增長的活力。中國從1978年開始實施的市場化改革,也是政府迫于財政壓力,傳統(tǒng)的計劃體制難乎為繼。
這些核心的觀點其實并非我的獨創(chuàng),而是出自我的老師張宇燕教授。我曾和他合作過一篇論文《財政壓力導致的制度變遷》。《為市場經(jīng)濟立憲:當代中國的財政問題報告》一書,基本上就是對這篇論文的擴寫。我本來心里一直忐忑不安,擔心張老師知道后責怪我,沒想到他反而主動跟我說:“既然你已經(jīng)寫出來了,我就不用再寫了?!边@著實讓我羞愧了很久。如今,原來的出版社都沒有了。再讀這本書,很多稚氣和自以為是的話,讓我自己都忍俊不禁。但我還是非常懷念那段心無旁騖、一心寫書的日子。
從第二本書開始,就都是隨筆集了。而且我越寫越快、越寫越多。我的第一本隨筆集是《出門散步的經(jīng)濟學》。薄薄的一本書,收錄了我十年來的文章。我的第二本隨筆集是《不確定的年代》,比第一本厚多了,題材也雜亂無章。當時我剛剛畢業(yè),急于改善自己的經(jīng)濟條件,開始瘋寫財經(jīng)評論。當時的大部分文章都是為稻粱謀,寫得匆匆忙忙、慌不擇路,仿佛醉酒一般。
我的第三本隨筆集是《胸中無劍》。這時我已經(jīng)過了30歲。到現(xiàn)在為止,這仍然是我最喜歡的一本書,不是因為里面的文章,只是因為書名。之所以叫胸中無劍,是想表達我對人生的一點感悟。金庸先生在《倚天屠龍記》中講過張三豐教張無忌太極拳的故事。張三豐演示了幾遍,問張無忌記住了沒有,張無忌思索半天,說:“全忘了?!迸赃叺娜硕紴樗?,張三豐反而大喜,因為意在其中,忘了招式才算真的學會了。人生到了一定的階段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,放棄比得到更重要,忘記比記得更重要。從那時起,我就下定決心,忘記名利,甚至忘記學術(shù),只聽從興趣的召喚,做一個普普通通、完全本色的人。到現(xiàn)在為止,我的博客和微博還用著“胸中無劍”的名字。
在那之后,我又出了兩本隨筆集,一本是《失衡之困》,一本是《一盤沒有下完的棋》。前者主要是寫中國經(jīng)濟的結(jié)構(gòu)失衡,后者則是美國金融危機爆發(fā)之后我寫的一些評論。我本來想把這本書取名《誰忘了穿泳褲》,取自巴菲特的名言:“只有在退潮的時候,才能看出來誰沒有穿泳褲?!蔽业囊馑际?,美國金融危機之后才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的企業(yè)、金融機構(gòu)、政府,都沒有穿泳褲。編輯看到這個書名直撓頭,說叫這個名字沒準會被放到體育類的圖書架上。所以他把書名改成了《一盤沒有下完的棋》。他忘了,叫這個名字還是有可能被放到體育類的書架上。出完這兩本隨筆集之后,我已經(jīng)失去了寫財經(jīng)評論的興趣。天天緊追熱點、指點江山,不是我心里想做的事情。
后一道大題是:試用《世界是平的》一書中的觀點,談談我市未來的經(jīng)濟發(fā)展思路。 這個故事的寓意是,如果你要讀《世界是平的》,看前面兩章就足夠了。后來,我又陸續(xù)翻譯了幾本弗里德曼的書。最新的一本剛開始賣,是他和國際政治學家曼德鮑姆合著的《曾經(jīng)的輝煌》。這幾本書都是我組織學生翻譯,然后我校譯的。說是校譯,但常常要自己重新翻譯,搞得我苦不堪言。誠實地講,這幾本書的翻譯質(zhì)量都沒有達到我心目中的標準。 我翻譯得最差的一本書是《維基經(jīng)濟學》。因為我實在沒有時間,就找了一位英語專業(yè)的朋友一起翻譯??墒撬矝]有時間,就找了一群學生翻譯。當我拿到譯稿的時候幾乎暈倒。出版社急著出書,不得已,我理順了一下譯稿中的文字,不情愿地交給了出版社。細心的讀者已經(jīng)指出,這本書的翻譯錯誤極多。我曾經(jīng)在自己的博客中向大家道過歉。現(xiàn)在,向所有的讀者再次鄭重道歉。這的確是我的過錯。 我翻譯的書中,有一本自己是滿意的,那就是雷默寫的《不可思議的年代》。雷默是我的好朋友,他曾是《時代》雜志最年輕的國際版主編,也是“北京共識”的提出者。他是一位中國問題專家,也是基辛格博士“欽定”的傳人。這本書寫的是他對國際問題的思考,他對未來充滿了憂患意識。書中旁征博引,介紹了國際政治、復雜科學、認知心理學,甚至傳染病學的思想,也講述了雷默采訪真主黨游擊隊、對沖基金經(jīng)理、戈爾巴喬夫等形形色色人物的故事。書中的很多思考,讓我受益匪淺。出于對朋友的負責,我獨自承擔了翻譯任務。那一年的春節(jié),我枯坐在書齋里,以每天一萬字的速度,譯完了全書?! ∪? 回顧我自己出的那幾本書,我對自己過去寫的東西越來越?jīng)]有興趣了。在我第一本隨筆集的前言里,我曾引用拜倫的話:“我寫的東西都付之流水,任它浮沉。”現(xiàn)在看來,它們都陸續(xù)沉底了。那就讓它們?nèi)グ伞? 在我翻譯書的過程中,卻逐漸激發(fā)出新的寫作欲望。我并不覺得弗里德曼寫得有多好。雷默的書寫得不錯,但這也刺激我躍躍欲試。我為什么不能寫出讓自己滿意的書呢? 我想,該做出一個重大的選擇了。 讀高中的時候,我就朦朦朧朧地覺得,自己這一生的理想是做一個學者。到了研究生階段,尤其是讀博士期間到哈佛做了兩年訪問學生,讓我對經(jīng)濟學幾乎頂禮膜拜。經(jīng)濟學的宮殿巍峨雄壯,在這里消磨自己一生的時光,哪怕是做些雕梁畫柱的工作,也是件幸福的事情啊。 但隨著人生閱歷的增加,閱讀范圍的擴大,我對經(jīng)濟學的信心一點點消失了。供給和需求能夠解釋這世間的一切嗎?哈耶克有一本書叫做《致命的自負》。我倒是覺得,主流經(jīng)濟學家看這個世界的時候,才常常是“致命的自負”。經(jīng)濟學帝國主義的傲慢,太不符合我自卑而膽怯的性格了。 我對自己做學問的信心也一點點消失了。在哈佛求學的時候,天天跟那些頂尖的學者、天才的學生廝混在一起,讓我知道了什么是好的經(jīng)濟學,也讓我明白,自己是做不出好的經(jīng)濟學的。我曾經(jīng)上過一門博弈論的課程。剛開學的時候,仗著曾經(jīng)在國內(nèi)自學過,我是班上回答問題最積極的學生。半個學期過去,同學們就超過了我。到學期末交課程論文的時候,我也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做模型、交作業(yè)。和同學們那些天馬行空、構(gòu)想巧妙的模型相比,我做的就像愛因斯坦的小板凳。 假如我努力堅持,或許勤也能補拙,做出個更像樣的小板凳。但我已經(jīng)認識到,自己并不是一個有原創(chuàng)性的學者。這不僅是因為我智力駑鈍,也和我興趣太廣泛有關(guān)。那些在學問上有成就的學者,往往是用心至純,心無旁騖,且能長期堅持,跑完馬拉松。而我呢,我對什么都感興趣,是一個胃口奇好、口味甚雜的讀者。我對歷史學感興趣,也對天體物理學感興趣;我對政治學感興趣,也對腦神經(jīng)科學感興趣;我對文學感興趣,也對生物學感興趣。一本背單詞的書或是辭典,都能讓我津津有味地讀幾個小時。我看書速度也很快,一本兩三百頁的中文書,大概只夠我讀兩三個小時,同樣厚度的英文書,大概夠我讀五六個小時。出差的時候,我至少要帶四本書:候機廳里讀一本,飛機上讀一本,賓館臨睡前一本,回來的飛機上一本。在這個越來越講究專業(yè)分工的時代,我算是當不了專家了。 如果說我有一點點天分的話,我想那就是學習能力比較強。如果說我還有能夠稱為優(yōu)點的地方,我想那就是從來不會固執(zhí)己見。這樣的稟賦,能干點什么呢? 肯定不是經(jīng)濟學家了。我認識的經(jīng)濟學家,都比我自信,也比我執(zhí)著。別叫我經(jīng)濟學家了。我連夢桃源(北大餐廳)都沒有去過,哪里敢稱什么經(jīng)濟學家呢?! ∷摹 ∫亲屛易约航榻B,我愿意稱自己是一個經(jīng)濟政策研究者和科普作家。 我工作的單位是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(jīng)濟與政治研究所。我在這里主要做政策研究。我們跟蹤
二
除了寫書,我也翻譯了幾本書。我翻譯的書比自己寫的書賣得好多了。我接的第一個單子是翻譯《紐約時報》專欄作家托馬斯·弗里德曼的《世界是平的》。說實在的,我并不看好這本書在中國的銷路,也不贊成書里的觀點。之所以同意翻譯此書,完全是因為湖南科技出版社的孫桂均老師太會說服人了。我沒有想到,《世界是平的》賣得極其火爆,一時洛陽紙貴。
我遇到的最想不到的一件事情是,有次到河南某地講課,一位當?shù)氐墓賳T執(zhí)意要請我吃飯,但說要到吃飯的時候才告訴我為什么請客。我因為好奇就答應了。飯桌上,他跟我講了個故事。那年春節(jié),他去海南度假。上飛機前,有人送他一本《世界是平的》。估計飛機上實在無聊,他就翻了翻書的前兩章?;貋碇?,很快公開招考干部,他報名了。拿到考卷,最后一道大題是:試用《世界是平的》一書中的觀點,談談我市未來的經(jīng)濟發(fā)展思路。
這個故事的寓意是,如果你要讀《世界是平的》,看前面兩章就足夠了。后來,我又陸續(xù)翻譯了幾本弗里德曼的書。最新的一本剛開始賣,是他和國際政治學家曼德鮑姆合著的《曾經(jīng)的輝煌》。這幾本書都是我組織學生翻譯,然后我校譯的。說是校譯,但常常要自己重新翻譯,搞得我苦不堪言。誠實地講,這幾本書的翻譯質(zhì)量都沒有達到我心目中的標準。
我翻譯得最差的一本書是《維基經(jīng)濟學》。因為我實在沒有時間,就找了一位英語專業(yè)的朋友一起翻譯??墒撬矝]有時間,就找了一群學生翻譯。當我拿到譯稿的時候幾乎暈倒。出版社急著出書,不得已,我理順了一下譯稿中的文字,不情愿地交給了出版社。細心的讀者已經(jīng)指出,這本書的翻譯錯誤極多。我曾經(jīng)在自己的博客中向大家道過歉?,F(xiàn)在,向所有的讀者再次鄭重道歉。這的確是我的過錯。
后一道大題是:試用《世界是平的》一書中的觀點,談談我市未來的經(jīng)濟發(fā)展思路。 這個故事的寓意是,如果你要讀《世界是平的》,看前面兩章就足夠了。后來,我又陸續(xù)翻譯了幾本弗里德曼的書。最新的一本剛開始賣,是他和國際政治學家曼德鮑姆合著的《曾經(jīng)的輝煌》。這幾本書都是我組織學生翻譯,然后我校譯的。說是校譯,但常常要自己重新翻譯,搞得我苦不堪言。誠實地講,這幾本書的翻譯質(zhì)量都沒有達到我心目中的標準。 我翻譯得最差的一本書是《維基經(jīng)濟學》。因為我實在沒有時間,就找了一位英語專業(yè)的朋友一起翻譯??墒撬矝]有時間,就找了一群學生翻譯。當我拿到譯稿的時候幾乎暈倒。出版社急著出書,不得已,我理順了一下譯稿中的文字,不情愿地交給了出版社。細心的讀者已經(jīng)指出,這本書的翻譯錯誤極多。我曾經(jīng)在自己的博客中向大家道過歉。現(xiàn)在,向所有的讀者再次鄭重道歉。這的確是我的過錯。 我翻譯的書中,有一本自己是滿意的,那就是雷默寫的《不可思議的年代》。雷默是我的好朋友,他曾是《時代》雜志最年輕的國際版主編,也是“北京共識”的提出者。他是一位中國問題專家,也是基辛格博士“欽定”的傳人。這本書寫的是他對國際問題的思考,他對未來充滿了憂患意識。書中旁征博引,介紹了國際政治、復雜科學、認知心理學,甚至傳染病學的思想,也講述了雷默采訪真主黨游擊隊、對沖基金經(jīng)理、戈爾巴喬夫等形形色色人物的故事。書中的很多思考,讓我受益匪淺。出于對朋友的負責,我獨自承擔了翻譯任務。那一年的春節(jié),我枯坐在書齋里,以每天一萬字的速度,譯完了全書。 三 回顧我自己出的那幾本書,我對自己過去寫的東西越來越?jīng)]有興趣了。在我第一本隨筆集的前言里,我曾引用拜倫的話:“我寫的東西都付之流水,任它浮沉?!爆F(xiàn)在看來,它們都陸續(xù)沉底了。那就讓它們?nèi)グ伞? 在我翻譯書的過程中,卻逐漸激發(fā)出新的寫作欲望。我并不覺得弗里德曼寫得有多好。雷默的書寫得不錯,但這也刺激我躍躍欲試。我為什么不能寫出讓自己滿意的書呢? 我想,該做出一個重大的選擇了。 讀高中的時候,我就朦朦朧朧地覺得,自己這一生的理想是做一個學者。到了研究生階段,尤其是讀博士期間到哈佛做了兩年訪問學生,讓我對經(jīng)濟學幾乎頂禮膜拜。經(jīng)濟學的宮殿巍峨雄壯,在這里消磨自己一生的時光,哪怕是做些雕梁畫柱的工作,也是件幸福的事情啊。 但隨著人生閱歷的增加,閱讀范圍的擴大,我對經(jīng)濟學的信心一點點消失了。供給和需求能夠解釋這世間的一切嗎?哈耶克有一本書叫做《致命的自負》。我倒是覺得,主流經(jīng)濟學家看這個世界的時候,才常常是“致命的自負”。經(jīng)濟學帝國主義的傲慢,太不符合我自卑而膽怯的性格了。 我對自己做學問的信心也一點點消失了。在哈佛求學的時候,天天跟那些頂尖的學者、天才的學生廝混在一起,讓我知道了什么是好的經(jīng)濟學,也讓我明白,自己是做不出好的經(jīng)濟學的。我曾經(jīng)上過一門博弈論的課程。剛開學的時候,仗著曾經(jīng)在國內(nèi)自學過,我是班上回答問題最積極的學生。半個學期過去,同學們就超過了我。到學期末交課程論文的時候,我也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做模型、交作業(yè)。和同學們那些天馬行空、構(gòu)想巧妙的模型相比,我做的就像愛因斯坦的小板凳。 假如我努力堅持,或許勤也能補拙,做出個更像樣的小板凳。但我已經(jīng)認識到,自己并不是一個有原創(chuàng)性的學者。這不僅是因為我智力駑鈍,也和我興趣太廣泛有關(guān)。那些在學問上有成就的學者,往往是用心至純,心無旁騖,且能長期堅持,跑完馬拉松。而我呢,我對什么都感興趣,是一個胃口奇好、口味甚雜的讀者。我對歷史學感興趣,也對天體物理學感興趣;我對政治學感興趣,也對腦神經(jīng)科學感興趣;我對文學感興趣,也對生物學感興趣。一本背單詞的書或是辭典,都能讓我津津有味地讀幾個小時。我看書速度也很快,一本兩三百頁的中文書,大概只夠我讀兩三個小時,同樣厚度的英文書,大概夠我讀五六個小時。出差的時候,我至少要帶四本書:候機廳里讀一本,飛機上讀一本,賓館臨睡前一本,回來的飛機上一本。在這個越來越講究專業(yè)分工的時代,我算是當不了專家了。 如果說我有一點點天分的話,我想那就是學習能力比較強。如果說我還有能夠稱為優(yōu)點的地方,我想那就是從來不會固執(zhí)己見。這樣的稟賦,能干點什么呢? 肯定不是經(jīng)濟學家了。我認識的經(jīng)濟學家,都比我自信,也比我執(zhí)著。別叫我經(jīng)濟學家了。我連夢桃源(北大餐廳)都沒有去過,哪里敢稱什么經(jīng)濟學家呢?! ∷摹 ∫亲屛易约航榻B,我愿意稱自己是一個經(jīng)濟政策研究者和科普作家。 我工作的單位是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(jīng)濟與政治研究所。我在這里主要做政策研究。我們跟蹤我翻譯的書中,有一本自己是滿意的,那就是雷默寫的《不可思議的年代》。雷默是我的好朋友,他曾是《時代》雜志最年輕的國際版主編,也是“北京共識”的提出者。他是一位中國問題專家,也是基辛格博士“欽定”的傳人。這本書寫的是他對國際問題的思考,他對未來充滿了憂患意識。書中旁征博引,介紹了國際政治、復雜科學、認知心理學,甚至傳染病學的思想,也講述了雷默采訪真主黨游擊隊、對沖基金經(jīng)理、戈爾巴喬夫等形形色色人物的故事。書中的很多思考,讓我受益匪淺。出于對朋友的負責,我獨自承擔了翻譯任務。那一年的春節(jié),我枯坐在書齋里,以每天一萬字的速度,譯完了全書。
三
中國宏觀經(jīng)濟形勢,試圖弄清楚為什么會出現(xiàn)通貨膨脹、出口有沒有惡化、人民幣升值到底會有什么影響。我們也跟蹤美國金融危機、歐洲債務危機、初級商品價格的波動。這當然需要經(jīng)濟學的理論作為分析框架,但更多的是靠經(jīng)驗、直覺和實地調(diào)查。我們?nèi)ミ^煤礦,到過“血汗工廠”,調(diào)查過養(yǎng)豬的農(nóng)民,也經(jīng)常到國外參加國際投行、對沖基金的會議。我們和政府部門保持著密切的聯(lián)系:說叫過去開會,我們就過去開會;說讓提供研究報告,我們就提交研究報告。這是個體力活,不是什么技術(shù)活,但這是我的本職工作。政策研究歷來是三流的經(jīng)濟學者從事的工作,因此對我正合適。 在盡心盡職地完成本職工作之外,就是我自己耕耘的小園地了。政策研究是我的職業(yè),寫作是我的愛好。 我是那種比較善于把復雜的思想通俗表達出來的作者。這是因為我不喜歡復雜的東西,凡是遇到復雜的東西,總想把它弄得簡單,我自己才能理解。我喜歡把嚴肅的理論變得更加有趣味,同時小心地不破壞它原有的品味。我愿意做一個二傳手,把那些廣博而深邃的思想傳播給更多的讀者。 不在學術(shù)界混,就不能理解我的這種選擇有多么危險。這就好比一個大家閨秀,突然告訴家里人,自己要去唱戲。好端端的一個人,怎么會有這么低級的趣味?難道你不想再在一流的學術(shù)刊物上發(fā)論文了?你寫的東西連參考文獻都沒有,看起來多么丑陋! 我用了事業(yè)生涯的一半時間,終于明白了,聽從自己的興趣召喚的生活,才是最值得過的。說到寫作,這才是我緣分注定的。轉(zhuǎn)眼只剩下一半的生涯了,我不會再和寫作分開了。 但是,我不會再追逐潮流,寫那些應景的東西了。我要讓內(nèi)心沉靜下來,尋找那些一直感興趣的題目,一本一本地寫成書。我會細細地去想章節(jié)結(jié)構(gòu)、啟承轉(zhuǎn)合,一字一句,小心放妥。憑著興趣,我會像一個流浪漢一樣越走越遠。我會寫一本關(guān)于地緣政治的書,也可能會寫一本關(guān)于社會心理學的書。如果我不小心闖入了別人的花園,對不起,請原諒,我只是一個沒有任何惡意的過客。 我看見自己成了一個山中的石匠,摩挲著一大塊粗糙的石頭。一斧一鑿地下去,慢慢的,一個石像的輪廓出現(xiàn)了。我更小心地雕琢,生怕破壞了分寸。干累了,就抽一斗煙,然后慢慢地打磨細處。石像慢慢地圓潤光滑起來。冰冷的石頭仿佛有了生命,好像隨時就會呼吸和說話??丈郊偶?,偶爾有一只大鳥飛過,陽光下它的影子在石像上一閃而沒。我輕輕撫摸手上的粗繭,這一刻,我知道自己找到了快樂。回顧我自己出的那幾本書,我對自己過去寫的東西越來越?jīng)]有興趣了。在我第一本隨筆集的前言里,我曾引用拜倫的話:“我寫的東西都付之流水,任它浮沉?!爆F(xiàn)在看來,它們都陸續(xù)沉底了。那就讓它們?nèi)グ伞?/p>
在我翻譯書的過程中,卻逐漸激發(fā)出新的寫作欲望。我并不覺得弗里德曼寫得有多好。雷默的書寫得不錯,但這也刺激我躍躍欲試。我為什么不能寫出讓自己滿意的書呢?
我想,該做出一個重大的選擇了。
讀高中的時候,我就朦朦朧朧地覺得,自己這一生的理想是做一個學者。到了研究生階段,尤其是讀博士期間到哈佛做了兩年訪問學生,讓我對經(jīng)濟學幾乎頂禮膜拜。經(jīng)濟學的宮殿巍峨雄壯,在這里消磨自己一生的時光,哪怕是做些雕梁畫柱的工作,也是件幸福的事情啊。
但隨著人生閱歷的增加,閱讀范圍的擴大,我對經(jīng)濟學的信心一點點消失了。供給和需求能夠解釋這世間的一切嗎?哈耶克有一本書叫做《致命的自負》。我倒是覺得,主流經(jīng)濟學家看這個世界的時候,才常常是“致命的自負”。經(jīng)濟學帝國主義的傲慢,太不符合我自卑而膽怯的性格了。
我對自己做學問的信心也一點點消失了。在哈佛求學的時候,天天跟那些頂尖的學者、天才的學生廝混在一起,讓我知道了什么是好的經(jīng)濟學,也讓我明白,自己是做不出好的經(jīng)濟學的。我曾經(jīng)上過一門博弈論的課程。剛開學的時候,仗著曾經(jīng)在國內(nèi)自學過,我是班上回答問題最積極的學生。半個學期過去,同學們就超過了我。到學期末交課程論文的時候,我也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做模型、交作業(yè)。和同學們那些天馬行空、構(gòu)想巧妙的模型相比,我做的就像愛因斯坦的小板凳。
假如我努力堅持,或許勤也能補拙,做出個更像樣的小板凳。但我已經(jīng)認識到,自己并不是一個有原創(chuàng)性的學者。這不僅是因為我智力駑鈍,也和我興趣太廣泛有關(guān)。那些在學問上有成就的學者,往往是用心至純,心無旁騖,且能長期堅持,跑完馬拉松。而我呢,我對什么都感興趣,是一個胃口奇好、口味甚雜的讀者。我對歷史學感興趣,也對天體物理學感興趣;我對政治學感興趣,也對腦神經(jīng)科學感興趣;我對文學感興趣,也對生物學感興趣。一本背單詞的書或是辭典,都能讓我津津有味地讀幾個小時。我看書速度也很快,一本兩三百頁的中文書,大概只夠我讀兩三個小時,同樣厚度的英文書,大概夠我讀五六個小時。出差的時候,我至少要帶四本書:候機廳里讀一本,飛機上讀一本,賓館臨睡前一本,回來的飛機上一本。在這個越來越講究專業(yè)分工的時代,我算是當不了專家了。
如果說我有一點點天分的話,我想那就是學習能力比較強。如果說我還有能夠稱為優(yōu)點的地方,我想那就是從來不會固執(zhí)己見。這樣的稟賦,能干點什么呢?
肯定不是經(jīng)濟學家了。我認識的經(jīng)濟學家,都比我自信,也比我執(zhí)著。別叫我經(jīng)濟學家了。我連夢桃源(北大餐廳)都沒有去過,哪里敢稱什么經(jīng)濟學家呢。
四
要是讓我自己介紹,我愿意稱自己是一個經(jīng)濟政策研究者和科普作家。
我工作的單位是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(jīng)濟與政治研究所。我在這里主要做政策研究。我們跟蹤中國宏觀經(jīng)濟形勢,試圖弄清楚為什么會出現(xiàn)通貨膨脹、出口有沒有惡化、人民幣升值到底會有什么影響。我們也跟蹤美國金融危機、歐洲債務危機、初級商品價格的波動。這當然需要經(jīng)濟學的理論作為分析框架,但更多的是靠經(jīng)驗、直覺和實地調(diào)查。我們?nèi)ミ^煤礦,到過“血汗工廠”,調(diào)查過養(yǎng)豬的農(nóng)民,也經(jīng)常到國外參加國際投行、對沖基金的會議。我們和政府部門保持著密切的聯(lián)系:說叫過去開會,我們就過去開會;說讓提供研究報告,我們就提交研究報告。這是個體力活,不是什么技術(shù)活,但這是我的本職工作。政策研究歷來是三流的經(jīng)濟學者從事的工作,因此對我正合適。
在盡心盡職地完成本職工作之外,就是我自己耕耘的小園地了。政策研究是我的職業(yè),寫作是我的愛好。
我是那種比較善于把復雜的思想通俗表達出來的作者。這是因為我不喜歡復雜的東西,凡是遇到復雜的東西,總想把它弄得簡單,我自己才能理解。我喜歡把嚴肅的理論變得更加有趣味,同時小心地不破壞它原有的品味。我愿意做一個二傳手,把那些廣博而深邃的思想傳播給更多的讀者。
中國宏觀經(jīng)濟形勢,試圖弄清楚為什么會出現(xiàn)通貨膨脹、出口有沒有惡化、人民幣升值到底會有什么影響。我們也跟蹤美國金融危機、歐洲債務危機、初級商品價格的波動。這當然需要經(jīng)濟學的理論作為分析框架,但更多的是靠經(jīng)驗、直覺和實地調(diào)查。我們?nèi)ミ^煤礦,到過“血汗工廠”,調(diào)查過養(yǎng)豬的農(nóng)民,也經(jīng)常到國外參加國際投行、對沖基金的會議。我們和政府部門保持著密切的聯(lián)系:說叫過去開會,我們就過去開會;說讓提供研究報告,我們就提交研究報告。這是個體力活,不是什么技術(shù)活,但這是我的本職工作。政策研究歷來是三流的經(jīng)濟學者從事的工作,因此對我正合適?! ≡诒M心盡職地完成本職工作之外,就是我自己耕耘的小園地了。政策研究是我的職業(yè),寫作是我的愛好。 我是那種比較善于把復雜的思想通俗表達出來的作者。這是因為我不喜歡復雜的東西,凡是遇到復雜的東西,總想把它弄得簡單,我自己才能理解。我喜歡把嚴肅的理論變得更加有趣味,同時小心地不破壞它原有的品味。我愿意做一個二傳手,把那些廣博而深邃的思想傳播給更多的讀者。 不在學術(shù)界混,就不能理解我的這種選擇有多么危險。這就好比一個大家閨秀,突然告訴家里人,自己要去唱戲。好端端的一個人,怎么會有這么低級的趣味?難道你不想再在一流的學術(shù)刊物上發(fā)論文了?你寫的東西連參考文獻都沒有,看起來多么丑陋! 我用了事業(yè)生涯的一半時間,終于明白了,聽從自己的興趣召喚的生活,才是最值得過的。說到寫作,這才是我緣分注定的。轉(zhuǎn)眼只剩下一半的生涯了,我不會再和寫作分開了。 但是,我不會再追逐潮流,寫那些應景的東西了。我要讓內(nèi)心沉靜下來,尋找那些一直感興趣的題目,一本一本地寫成書。我會細細地去想章節(jié)結(jié)構(gòu)、啟承轉(zhuǎn)合,一字一句,小心放妥。憑著興趣,我會像一個流浪漢一樣越走越遠。我會寫一本關(guān)于地緣政治的書,也可能會寫一本關(guān)于社會心理學的書。如果我不小心闖入了別人的花園,對不起,請原諒,我只是一個沒有任何惡意的過客。 我看見自己成了一個山中的石匠,摩挲著一大塊粗糙的石頭。一斧一鑿地下去,慢慢的,一個石像的輪廓出現(xiàn)了。我更小心地雕琢,生怕破壞了分寸。干累了,就抽一斗煙,然后慢慢地打磨細處。石像慢慢地圓潤光滑起來。冰冷的石頭仿佛有了生命,好像隨時就會呼吸和說話??丈郊偶?,偶爾有一只大鳥飛過,陽光下它的影子在石像上一閃而沒。我輕輕撫摸手上的粗繭,這一刻,我知道自己找到了快樂。不在學術(shù)界混,就不能理解我的這種選擇有多么危險。這就好比一個大家閨秀,突然告訴家里人,自己要去唱戲。好端端的一個人,怎么會有這么低級的趣味?難道你不想再在一流的學術(shù)刊物上發(fā)論文了?你寫的東西連參考文獻都沒有,看起來多么丑陋!
我用了事業(yè)生涯的一半時間,終于明白了,聽從自己的興趣召喚的生活,才是最值得過的。說到寫作,這才是我緣分注定的。轉(zhuǎn)眼只剩下一半的生涯了,我不會再和寫作分開了。
但是,我不會再追逐潮流,寫那些應景的東西了。我要讓內(nèi)心沉靜下來,尋找那些一直感興趣的題目,一本一本地寫成書。我會細細地去想章節(jié)結(jié)構(gòu)、啟承轉(zhuǎn)合,一字一句,小心放妥。憑著興趣,我會像一個流浪漢一樣越走越遠。我會寫一本關(guān)于地緣政治的書,也可能會寫一本關(guān)于社會心理學的書。如果我不小心闖入了別人的花園,對不起,請原諒,我只是一個沒有任何惡意的過客。
中國宏觀經(jīng)濟形勢,試圖弄清楚為什么會出現(xiàn)通貨膨脹、出口有沒有惡化、人民幣升值到底會有什么影響。我們也跟蹤美國金融危機、歐洲債務危機、初級商品價格的波動。這當然需要經(jīng)濟學的理論作為分析框架,但更多的是靠經(jīng)驗、直覺和實地調(diào)查。我們?nèi)ミ^煤礦,到過“血汗工廠”,調(diào)查過養(yǎng)豬的農(nóng)民,也經(jīng)常到國外參加國際投行、對沖基金的會議。我們和政府部門保持著密切的聯(lián)系:說叫過去開會,我們就過去開會;說讓提供研究報告,我們就提交研究報告。這是個體力活,不是什么技術(shù)活,但這是我的本職工作。政策研究歷來是三流的經(jīng)濟學者從事的工作,因此對我正合適。 在盡心盡職地完成本職工作之外,就是我自己耕耘的小園地了。政策研究是我的職業(yè),寫作是我的愛好。 我是那種比較善于把復雜的思想通俗表達出來的作者。這是因為我不喜歡復雜的東西,凡是遇到復雜的東西,總想把它弄得簡單,我自己才能理解。我喜歡把嚴肅的理論變得更加有趣味,同時小心地不破壞它原有的品味。我愿意做一個二傳手,把那些廣博而深邃的思想傳播給更多的讀者。 不在學術(shù)界混,就不能理解我的這種選擇有多么危險。這就好比一個大家閨秀,突然告訴家里人,自己要去唱戲。好端端的一個人,怎么會有這么低級的趣味?難道你不想再在一流的學術(shù)刊物上發(fā)論文了?你寫的東西連參考文獻都沒有,看起來多么丑陋! 我用了事業(yè)生涯的一半時間,終于明白了,聽從自己的興趣召喚的生活,才是最值得過的。說到寫作,這才是我緣分注定的。轉(zhuǎn)眼只剩下一半的生涯了,我不會再和寫作分開了。 但是,我不會再追逐潮流,寫那些應景的東西了。我要讓內(nèi)心沉靜下來,尋找那些一直感興趣的題目,一本一本地寫成書。我會細細地去想章節(jié)結(jié)構(gòu)、啟承轉(zhuǎn)合,一字一句,小心放妥。憑著興趣,我會像一個流浪漢一樣越走越遠。我會寫一本關(guān)于地緣政治的書,也可能會寫一本關(guān)于社會心理學的書。如果我不小心闖入了別人的花園,對不起,請原諒,我只是一個沒有任何惡意的過客。 我看見自己成了一個山中的石匠,摩挲著一大塊粗糙的石頭。一斧一鑿地下去,慢慢的,一個石像的輪廓出現(xiàn)了。我更小心地雕琢,生怕破壞了分寸。干累了,就抽一斗煙,然后慢慢地打磨細處。石像慢慢地圓潤光滑起來。冰冷的石頭仿佛有了生命,好像隨時就會呼吸和說話。空山寂寂,偶爾有一只大鳥飛過,陽光下它的影子在石像上一閃而沒。我輕輕撫摸手上的粗繭,這一刻,我知道自己找到了快樂。我看見自己成了一個山中的石匠,摩挲著一大塊粗糙的石頭。一斧一鑿地下去,慢慢的,一個石像的輪廓出現(xiàn)了。我更小心地雕琢,生怕破壞了分寸。干累了,就抽一斗煙,然后慢慢地打磨細處。石像慢慢地圓潤光滑起來。冰冷的石頭仿佛有了生命,好像隨時就會呼吸和說話??丈郊偶?,偶爾有一只大鳥飛過,陽光下它的影子在石像上一閃而沒。我輕輕撫摸手上的粗繭,這一刻,我知道自己找到了快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