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章導讀:外來文化進入中國遇到的第一個問題,是那些外國有中國沒有的東西,不知道該怎么叫。最便當?shù)霓k法,自然是人家怎么叫咱們也怎么叫,這就是音譯。
外來語大量成為中國人的口頭禪,其盛況空前最早大約是在漢唐之際。 漢唐時期幾乎有一千年之久,其間所謂“漢唐盛世”更是中國歷史上很值得夸耀的輝煌時代。漢武帝好大喜功。在他手上,帝國的疆域竟擴張到兩倍以上,廣達五百萬平方公里。唐太宗雄才大略。他采納魏徵“中國既安,四夷自服”的建議,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,果然弄得九州臣服,八方來朝。
什么突厥啦,吐蕃啦,高麗啦,日本啦,波斯啦,乃至亞美尼亞 、東羅馬帝國和阿拉伯半島的大食,都一撥一撥地把使者和留學生派到中國來,心悅誠服地學習中國文化。于是大唐帝國便成了世界文化的中心。 中心總是會名垂史冊的。事實上現(xiàn)在我們使用的語言被稱作“漢語”,或者被叫作“唐話”,就因為這兩個朝代國力最雄厚,文化最繁榮,影響最深遠,和世界的交往也最多。結(jié)果大家記得住的,便不是漢,就是唐。比如日語中當用漢字的語音有吳音、漢音、唐音三個系統(tǒng)。京都的京讀作きよう,是吳音;京畿的京讀作けい,是漢音;南京的京讀作きん,是唐音。日本人渡海而來,上岸的地方是江南,最先學去的當然是吳音。漢音和唐音就有點名不副實了。
所謂漢音,其實是模仿唐代中原語音的,但那時唐的名氣還不如漢大,于是便被稱作漢音。后來,宋元明清又不如唐,結(jié)果模仿宋元明清語音的又被稱為唐音。盡管北宋當局一再要求各國改稱中國為宋,卻可惜收效甚微。這也怪不得人家,漢與唐,實在是“先前闊得多了”。 語言學家薩丕爾(Sapir)有句名言:語言很少是自給自足的。日本人要學中國話,中國人也要從外國人那里借語言。事實上當兩種異質(zhì)文化發(fā)生關(guān)系時,影響從來就很少是單方面的。就算是打架吧,也會你一拳,我一腳,你在我身上劃道口子,我在你身上留個傷疤。漢開拓,唐開放,與外部世界的交通聯(lián)系自然頻繁。張騫通西域,玄奘求佛經(jīng),飲食服飾、風俗習慣、語言文字之類的東西也會跟著“搭便車”。至少是,西域既通,現(xiàn)成的詞匯就不敷使用;佛經(jīng)既得,外文的翻譯就成了問題,因此漢唐兩代,也就成了大量借詞匯入民族公用語庫,華夏民族語言大大豐富的時代。 外來文化進入中國遇到的第一個問題,是那些外國有中國沒有的東西,不知道該怎么叫。最便當?shù)霓k法,自然是人家怎么叫咱們也怎么叫,這就是音譯。但那時還沒有漢語拼音,便只好找些讀音相近的漢字來對付。這種辦法,近現(xiàn)代也要用的,比如咖啡(coffee)、可可(cocoa)、坦克(tank)、蘇打(soda)、沙龍(salon)、邏輯(logis)。苜蓿和葡萄也是。苜蓿和葡萄都來自大宛語,在伊朗語中分別是buksuk和budawa,讀起來差不多。 我們老祖宗做事,是相當認真的。雖說不過是音譯,也不肯胡亂找些字來湊合,總希望不但聽起來像那么回事,看起來也得有那么一點意思才好。比如葡萄原本翻譯為蒲桃或蒲陶,后來幾經(jīng)斟酌,還是寫成葡萄。因為葡萄既不是蒲(香蒲、昌蒲或蒲柳),也不是桃,更不是陶。寫成葡萄,不但不會鬧誤會,而且還真有一嘟嚕一嘟嚕的感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