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考上大學的時候,我的父親也到武漢做了一名建筑工人。
進入大學后,我竭力保持著一個農民兒子的樸實。父親給我的100元錢,每用一元錢我都要記賬。我惟一的奢侈品是臨走前二叔送給我的一雙120元錢的“水貨”鱷魚牌球鞋,我只有在上體育課的時候才舍得拿出來穿一下。
由于專注讀書,我與同學之間的關系逐漸疏遠。當時,我對同學們身在大學校園卻不好好讀書的行為深惡痛絕。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的母親為了湊夠我的學費,推著一車蘿卜沿街兜售的情景,我不能像他們,把我的青春肆意揮灑在花前月下。然而,這種“孤家寡人”的生活充滿了寂寞,有時壓得我喘不過氣來。
2003年10月10日,宿舍的大李過生日,他要求我們宿舍的5個人都參加,然而,令我尷尬的是,飯還沒開吃,一桌人竟然紛紛拿出禮物送給大李!何林送了一部MP3,張健送了一部復讀機……我目瞪口呆!在一桌人的注視下,兩手空空的我滿臉通紅,訕訕地放下了筷子·……
2003年11月,我參加了班上同學組織的秋游。秋游之后,我徹底改變了“孤家寡人”的形象。我時不時參與宿舍的“臥談會”:打水、倒垃圾的活兒我一個人全包了……漸漸地,在我的“示好”下,大李他們也接受我了。我開始隨著他們出入網吧、電影院和舞廳……沒有人知道,為了那些開銷,我欺騙父親說學校要我們集體購買一套500元的校服:然后又告訴母親,我生病了,母親連夜賣了家里7只正在生蛋的母雞,然后踮著腳走了20里山路把錢郵寄給我……
這種生活到底對不對,我不知道。可是看著以前遠離我的同學帶著欣賞的眼神圍繞在我的身邊,我心里雖有一時的愧疚,更多的,卻是歡欣。
轉眼間到了大二。這一年,我認識了一個叫張羽的女孩。那時候,張羽身后不乏追求者。我想,如果我能將這個女孩子追來做女朋友,我的腰桿將會比任何時候挺得都直。
為了贏得美人芳心,我每月去找父親的次數越來越多,每次都以各種借口跟他要錢。父親很相信我,沒錢的時候,就向工友借。每次看著他卑微地從工友手上接過錢,我心里也像刀割一般疼痛??墒侵灰浑x開工地,想到張羽離我越來越近,我就覺得一切都值得……
2004年7月,張羽的生日快到了,她暗示我想要一套價值2000多元的蘭蔻化妝品。沒辦法,我只好硬著頭皮再次找到父親,告訴他我要參加英語四級考試,需要參加培訓。我甚至嚇唬他,如果考試不能通過,4年大學就白上了!父親被我的話嚇壞了,一再向我保證。一個星期后給我湊齊2500元錢。
7月20日,我忐忑不安地去了父親的工棚,他的臉色有點蒼白,顫抖著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沓錢遞給我。剛出工棚,就聽見一個人老遠叫道:“一個星期賣5次血,不要命就算了,還想當工傷養(yǎng)著……”
我一怔,這是父親賣血的錢!我真想跪在父親面前請他原諒,但我沒敢回頭,我安慰自己,父親再苦幾年,等我畢業(yè)就好了,那時候,我一定好好孝敬他!
一天,我和大李到漢口江灘玩,突然發(fā)現江漢路附近一棟12層高的樓前圍了一大群人,人們紛紛仰頭眺望,下面警車“嗚嗚”作響。原來是一個民工,因為工頭欠薪。爬上高樓要跳樓討薪。我突然發(fā)現,那個人影怎么那么熟悉?那個人,果然是父親!旁邊的警察嘆息道:“聽說他的孩子在讀大學,催著交學費呢!”一直等到包工頭結算了5個月6000元的工資,他才含著眼淚下來了……
我混蛋!我該死!我在宿舍里整整蒙頭睡了一天,后怕地想:如果包工頭到最后都沒有出現,父親那一腳會不會跨出去?我一遍遍問自己:大學生中的人際關系真的那么重要嗎?如果你只是個“碌碌無為”的人,還會有所謂的“朋友”嗎?我又反問自己:為了爹娘,自己就是當個“孤家寡人”又會怎么樣!如果像自己這樣荒唐下去,父母真的只有死路一條啊!
那一夜,淚水濕透了我的枕頭。第二天,我找到張羽,委婉地告訴她,我要把更多的時間用在學習上,以后不要見面了。張羽不解地看著我,然后一言不發(fā)地離開了!
為了減輕父親的負擔,我開始削減開支。同時,我也開始考慮打工掙錢。大李他們見我鐵了心要做一個“孤家寡人”,也自感無趣,從此視我如同空氣一樣!
我每天很早就起床了,到校園里背誦英語。那一年,在一些同學喊著“50分剛好,60分萬歲,70分作廢”的時候,我的期末考試每科都超過90分,還第一個通過了英語四級考試。
轉眼間就到了2006年9月,我已經大四了。很多同學開始準備考研究生,我卻決定出來工作。從10月份開始,我一邊復習準備考注冊會計師,一邊開始制作簡歷。11月,中國銀行進行校園招聘,我以全優(yōu)的成績和專業(yè)素質成為惟一被選中的人!
我的同學們依然排斥我。與那些天天吃畢業(yè)告別宴,像生死離別似的哭得一塌糊涂的同學不同,雖然伴隨我的只有孤燈清影,但我的心靈卻特別踏實、寧靜。
2007年7月14日中午,是離校的時候了。我一人默默打點行李,準備悄無聲息地離開——因為我是孤家寡人!就在這時候,父親從工地上趕了過來,一看宿舍的人都在,他豪氣地從衣服里面拿出100元錢,說:“娃娃們,走,我請你們吃燒烤去!”我知道這些平日里排斥我的室友們一定不會去,頓時尷尬極了,急忙扯了扯父親的衣袖,小聲對父親說:“咱去吃吧,他們都忙!”我拉著父親就往外走,誰知就在這時,我突然聽到身后傳來聲音:“蔣偉,我們想去,同學一場,應該聚聚……”看著這一幕,我有些發(fā)愣。
那晚,我們喝了不少酒。張健喝醉了,他抱著我失聲痛哭,一邊哭一邊說:“蔣偉,你是個男人!只有你,是個男人!我們好糊涂啊……”這時,我才知道,其實,我的室友們的家境都不好,張健的父親早就去世了,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把他養(yǎng)大:何林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工人:而大李,他的父親只是個修鞋匠……
那晚,我也讓自己壓抑的淚水肆意流淌,心里卻暗自慶幸,我及時從大學生虛榮的漩渦中拔出身來,果斷地當了“孤家寡人”,沒有讓自己迷失得太遠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