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9月19日,一大早,紐約證券交易所。長長的圍欄外邊,擠滿了記者,說普通話的最多。也有不少在說英語。我旁邊,是兩個講日語的。突然,一個舉起了攝像機,另一個開始振振有詞地直播起來。順著攝像機的指向,我看到孫正義走了出來,從那一刻開始,每次看到他,他都在笑。
那個上午,我在紐交所的二樓和很多中國媒體一起見證了如此漫長的一次開盤,我也看到做市商巴克萊的交易員都換上了橙色的馬甲,連紐交所不少工作人員的裝束也都裝點著橙色。
這一切,都是因為阿里巴巴。
而在我的視線里,阿里巴巴的奇妙在于,那是一個由無數(shù)普通的、草根的、為生計奔波的、充滿活力的個體,左沖右突,前試后試,持續(xù)互動,彼此交織,最后不知不覺長成的商業(yè)生態(tài)。沒有誰事先規(guī)劃過,無論政府,還是馬云。
9月19日的慶祝晚宴上,馬云對我說,"說實話,我們沒想到會走到今天,也沒準備走到今天,可能也不應該是我們走到今天。我們這些人的能力是在漫長的過程中,不斷被拉長了。"
這就是時代的力量。商業(yè)改變世界。商業(yè)改變中國。中國改變世界。商業(yè),也被世界改變。2004年11月15日,《第一財經(jīng)日報》的發(fā)刊詞提出了這樣的邏輯。十年一晃,值得欣慰的是,商業(yè)真的重塑了一個古老民族的性格,中國的商業(yè)力量真的改變了世界。"對創(chuàng)造者權利的尊重與保護,清廉高效的公共服務,可依賴的法治體系,開放兼容的
文化理性",十年前我們呼喚的更好的外部世界,也在不斷進化之中。
"當人民不再被僵化所束縛,而是相信他們自己的眼睛和頭腦,創(chuàng)造性的知識便開始流動。"十年前寫的話。今天,面對新十年,我依舊贊美鮮活的力量,贊美創(chuàng)造的沖動,贊美探索的無限可能。我相信不用太久,全球市值最大的公司會來自中國,全球最有創(chuàng)新精神的公司中也會有中國公司的身影。
十年前寫到,"我們推崇商業(yè)的力量,關注商業(yè)力量的偉大進軍,記錄資本與財富的運動過程;但我們深知,盡管時代的標志是商業(yè),但商業(yè)的精神決不只是時尚和金錢。我們把商業(yè)看成一種責任。"十年后,這種感覺更加強烈。
9月20日早晨7點,在前一天見證了財富數(shù)字狂歡的我,從曼哈頓前往普林斯頓,大清早不塞車,8點已經(jīng)到了這個靜謐優(yōu)美的小鎮(zhèn)。司機對我說,普林斯頓大學很小,你一會就會出來。
讓我先說一下結果吧,如果不是為了趕飛機只能待三個小時,讓我待一天,一個禮拜,我都會浸潤其中而不覺。
20日是個星期六,新學期還沒正式開學,學校里人很少。我問了好幾個人,電影《美麗心靈》中約翰·納什讀博士的教室在哪里?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,我摸到First Campus Center的一間階梯教室。正好是社會學系新生的開班儀式,再問,老師說:"我也不確定,不過這個教室確實拍過那部納什的電影。你愿意,就進來坐吧。"
我坐在最后一排,想到那個從小就有社交障礙、顯得特立獨行的數(shù)學天才,1948年被普林斯頓大學數(shù)學系主任萊夫謝茨的敦促信,加上1150美元的獎學金,延攬來讀博士。兩年后,22歲的他寫了一篇只有27頁的博士論文,關于"非合作博弈(Non-cooperative Games)",這篇短短的文章讓他在1994年得到諾貝爾
經(jīng)濟學獎。不過這不是最觸動我的,我看到的是,當納什在30歲出現(xiàn)嚴重的精神分裂癥,幻聽幻視,結束在麻省理工學院的教職回到這里時,普林斯頓沒有拋棄他,而是擁抱了他。
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的部分時間,普林斯頓大學有一個目光呆滯、長發(fā)披肩、胡子叢生、經(jīng)常赤腳的納什,一個衣著怪異、喜歡在黑板上亂寫亂畫的納什,一個因為思維與情緒錯亂而把自己封閉起來的納什??墒谴髮W任由他胡言亂語,自由出入教學樓、圖書館和餐廳,計算機中心一直給他免費賬號。他沒有正式教職,校方想辦法給他一些用于生活的資金。有學生會找他一起吃午飯。朋友們設立了基金,通過美國數(shù)學學會發(fā)起募捐。當他有可能獲得諾貝爾獎時,他讀博士時的同學庫恩向評審委員會申明,如果因為
健康狀況就剝奪納什當之無愧的榮譽,那"實在需要過分的勇氣"。
在納什逐漸康復的道路上,除了妻子艾西莉亞的付出,他所依賴的就是普林斯頓的包容。1992年,納什說:"我在這里得到庇護,因此沒有變成無家可歸。"
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學校呢?可以包容安德魯·懷爾斯9年不發(fā)表1篇論文,最后他解決了困擾數(shù)學界360多年的費馬大定理的難題;納什讀博士時的數(shù)學系主任萊夫謝茨召集一年級研究生談話,說你們可以自己決定是否要去上課,分數(shù)沒有任何意義,惟一的要求是每天下午必須參加系里的茶會,就是教授和學生們一起討論問題的研討會。有學生后來描述說,數(shù)學系充滿各種各樣的想法和探索的狂熱,哪怕一個茫然的10歲小孩光著腳,穿著破舊的牛仔褲,帶著一個有趣的定理來到茶會,也肯定有人愿意聽聽他的想法。
正如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院徽中銘刻的,這里追求的是真與美(Truth and Beauty)。普林斯頓追求的是獨立思考和原創(chuàng)精神。而作為一切基礎的,是學術的正直。有人回憶說,在普林斯頓數(shù)學系考試,只要簽上名字后,甚至可以拿到樹林里做題。不過,我在First Campus Center前臺拿到的學校規(guī)章中看到,對于抄襲作弊有著最嚴格的處罰。
我在普林斯頓的校園里、教室里、餐廳里、操場上,度過了太短太短的三個小時。我深深體會到,因為自由和包容,才有真正的創(chuàng)新,才有超越的精神,才有美麗的靈魂。
過往的十年,三十多年,中國
經(jīng)濟因活力的釋放而繁榮。這一切的原點,是1970年代末期,中國深刻地建立起"再不改革開放就要被‘開除球籍’"的憂患意識,進而大膽變革,勇于吸納一切文明成果。中國為世界
經(jīng)濟的增長做出了巨大貢獻,但是不要忘記,這一切的基石是人類過去數(shù)百年的文明累積,包括自然科學、社會科學、硬件、軟件,
市場與法治。
當中國越來越逼近世界最大規(guī)模
經(jīng)濟體的時候,憂患意識可能比驕矜自喜重要的多。我們能夠為整個人類文明的發(fā)展提供什么基礎性的創(chuàng)新與突破?這個命題遠遠超過了商業(yè)的范疇。
從曼哈頓到普林斯頓,我贊美鮮活的力量,更期待自由美麗的靈魂。
在我的想象和祝福中,美麗中國不是數(shù)字堆砌成的,而是由無數(shù)美麗的面龐和美麗的心靈組成。他們自信自由,他們恩慈相處,他們包容差異,他們風雨同舟,他們追求真理,他們永遠盼望,他們的努力永不止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