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2月份,李某某被刑拘后僅一天,即被“知情人士”在新浪微博爆料并迅速擴散,這一充滿“狗血劇情”的年度大戲正式拉開序幕,直到幾天前海淀法院公開審理,達到高潮。而審理之后,爭議遠未平息,甚至由于某律師短信的曝光,律師界掐作一團,使本案的“狗血指數(shù)”繼續(xù)飆升,案情看似更加撲朔迷離。
李某某沒有原罪
李某某案之所以引起如此廣泛的關注,除了星二代、性犯罪、未成年、文藝兵等頗具沖擊力的標簽之外,更重要的在于它觸動了當今中國社會最敏感的一根神經(jīng),即社會分化、固化現(xiàn)象日益嚴重,分配不公問題凸顯,民眾對傳言中的“利益集團”憤慨極大。
基于上述背景,在廣場式的網(wǎng)絡輿論傳播中,“加害人”李某某與“被害人”楊某某也都被標簽化了。一方被有意無意地想象、塑造成“利益集團”的象征符號,另一方則被視為“被損害與被侮辱的”下層民眾的代表。于是,這樣一個本身來看相當普通的案件就被賦予社會階層、階級沖突的意義,被人為附加上許多法律以外的考量。
在許多人的潛意識中,不論案情真相究竟是什么,不論強奸還是嫖娼,反正李某某作為那個“集團”的一員,是負有“原罪”的,在大眾輿論中,他先天地處于道德劣勢。而楊某某不論是不是“良家”,作為普通“民眾”的一員,她都占據(jù)著道德制高點?;诖耍词估钅衬呈潜辉┩鞯?,那也不足惜,因為他有為他所屬的那個階層、集團“贖罪”的義務。
甚至,在一些人看來,這是一場針對“李家”及其“背后的勢力”的斗爭,與案件本身的真相關系不大。這種“斗爭”的大方向是沒有錯的,即使“過分”,即使存在枉曲、損害了法律的公正性,也是斗爭的需要,是歷史前進必須付出的代價。
人們對這種思維方式都不陌生。曾經(jīng),這樣的觀念被中國人包括知識分子廣泛接受了。然而,在今天,歷史覆轍在前,我們需要明確拒絕這種危險的思維方式。
首先,李某某是誰?在本案審理中,應該把他看做一個個體,一個十幾歲的青少年,還是一個“集團”的一員?此案是在審訊李某某,還是審訊一個貪婪敗壞的社會“集團”?答案稍有現(xiàn)代法治意識的人自然很清楚。
現(xiàn)代法治乃至現(xiàn)代人類文明是建立在啟蒙運動以來產(chǎn)生的人權觀念之上的。人權觀念的要義在于把每個人都視為獨立自主的個體,具有平等的人格。每個人都是一個“終極目的”,而不是他人的工具、私屬物,也不是任何集團、集體的工具與私屬物。所以,不論你是窮是富,是丑是俊,是男是女,也不論你出身于哪個種族、民族、階級、階層,所有人在法律權利上都是平等的。法律不應基于這些外在的東西對當事人區(qū)別對待。
也就是說,窮人犯了罪,不能因為他窮,大家可憐他,就隨意減輕刑罰;富人犯了罪,也不能因為他富,大家厭憎他,就隨意加重刑罰。法律的生命就在于基于人權觀念的公正性。法律如不能恪守這種公正性,滑坡效應就很難避免,最后與運動式的政治、激情型的輿論混為一談,法治一潰千里。
因為某個人出身于某個階層、某個集團、某個民族,就把他打入“另冊”,打入賤民行列,予以政治與法律的歧視甚至懲罰,這是野蠻的古代思維方式,在現(xiàn)代人權觀念、法治觀念興起后已被拋棄。但在20世紀的一些時期,它們又被重新包裝,卷土重來,給人類帶來浩劫,比如納粹對猶太人的迫害,基于斗爭哲學對一些富有階層的迫害。
而在中國,為富不仁的當代含義其實是20世紀基于政治需要而對士紳階層、對傳統(tǒng)進行污名化的結果,這造成了數(shù)十年來中國人對窮人、富人的一種臉譜化的印象,如楊白勞與黃世仁。
“權勢熏天”的想象
回到李某某案,以階層論、出身論的觀念,先入為主地判定某人有罪、某人無罪,其實是一種野蠻的古代觀念、部落思維。這個道理單從理論上來說,很多人是愿意接受的,但由于長期以來受的教育有問題,以及被道德激情沖昏了頭腦,缺乏理性的警惕,他們在實際行動中犯了這樣野蠻的錯誤。這就是我們看到的網(wǎng)絡輿論現(xiàn)實。
退一步說,即使李某某真的出身于一個劣跡斑斑的權勢集團,他也確實做了對不起“人民”的事,那也應該一碼歸一碼,與此案有關的罪歸此案,不能把與此案無關的東西借機一股腦加過來,這是絕對違反法治精神的。
而實際上,李某某的家庭,也很難說得上就是輿論所憤恨的“利益集團”的一員。平心而論,李父主要還是憑過硬的專業(yè)技能在體制內占有一席之地的,在民間口碑也不錯,這與那些蠅營狗茍、見不得光的權貴是不同的。李父這樣的人,在現(xiàn)行體制下,他可能會更多地受益,但如沒有這個體制,以他的才華,大概也能給李某某買上寶馬車。
事實上,李父要是真的權勢熏天,這樣的事很可能壓根就不會有媒體去報道。而那些曾經(jīng)滿天飛的狗血橋段,如“李家要私了,將給予受害人北京戶口、房產(chǎn)等補償”,“李家雇用了豪華的76人律師團”,“李某某曾拜氣功大師王林為干爹”等,都被證明是惡意謠傳,背后很可能有專業(yè)水軍操作。
當面對洶涌民意對司法形成的巨大壓力,李家很可能變成事實上的弱者。如著名律師陳有西等人指出,此案如果被辦成嫖娼案,當?shù)鼐綍新闊?,因為作為首善之地,在自己的轄區(qū)內酒吧出現(xiàn)組織賣淫現(xiàn)象,警方是有責任的,而辦成強奸案,則無此責任。熟讀三國的人想必不會忘記曹操殺糧官以安撫軍心的故事。
教育“失敗”了?
如果去掉此案被人為附加上的那些虛妄的標簽,把其還原成一個普通的青少年犯罪事件,就回到青少年教育的問題上了。夢鴿也被媒體逼問自己對兒子的教育是否成功,許多人樂于聽到夢鴿承認失敗。
事實上,鑒于李某某尚未成年,倒沒有必要過早地斷定教育之成敗。李某某曾因打架被勞教,而這一次,即使強奸罪不被認定,那么聚眾淫亂也是可以坐實的。但人生漫長,也不能因為這兩樁錯誤就根本否定一個人。一個寬容、理性、有人道關懷的社會應該鼓勵任何一個孩子去改過自新,而不是幸災樂禍,一棍打死。
據(jù)說李某某曾號稱“武功天下第一”,這聽起來狂妄、可笑,但不要忘記李某某當時才十幾歲,男孩子學了幾天散打格斗,內心膨脹,到處找人比試拳腳,很多人都曾經(jīng)歷過這樣的年齡階段,這也不是什么罪大惡極的事。另外,如陳有西指出的,李某某是從酒吧已經(jīng)開車回家了,而相關人士帶楊某某趕到他家車庫把他又叫出來開房,這也多少說明這個事帶有一定的偶然性。對一個未成年人來說,我們沒有必要總往最壞的方面想。而李某某的鋼琴、書法看來都不錯,如果他經(jīng)歷這些人生挫折后,引以為戒,走上正道,人生之路還很長,值得去追求的美好事物還有很多,不見得就此“失敗”了。
至于最近網(wǎng)上流傳的《一位父親給夢鴿的信》,打輿論戰(zhàn)的意圖十分明顯,作者不明,行文錯訛,比如“作為一名父親,如果我的兒子坐在被告席上,我會鼓勵他承擔自己的罪責……”,這樣的說法,要么是徹頭徹尾的法盲,其法律意識直接退到“文革”時期去了,要么是居心不良,故意為之??傊宋牟恢狄贿?。法治的公正不應受民意干擾,當然更不應受水軍左右。